大巴晃悠悠地开到上海长途汽车总站,天色已然不早了。既然年前小A租的房子已经被我退了,那么第一晚按原定计划,我就在长途汽车总站附近的西藏北路那边找了一个快捷酒店住下。
我上班的律所其实是在徐家汇附近;但外派的那个日企,最近搬到了上海火车站附近的不夜城。我基本是不用进律所的,但每天要准时去日企法务科打卡。因此,我看房的主要范围,也就是老闸北靠静安这一块儿。
第二天一大早,气温不高但天晴如洗。我走出快捷酒店没多远,就随意找了一家链家,走了进去。
一进门,就有一个类似值班经理的四十多岁女人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。春节假期刚过,店里显然没什么生意,冷冷清清的。
「你好,是买房看房吗?」她中气十足地问道。
「呃……我租房。」
我眼瞅着她的中气和喜气飞速地泄了一半。「哦,你是租房啊。这个点,很多房东还在外面休假呢,房子嘛不一定能看得到的哦。你着急吗?」
「有点急的。我想今天就定下来。」我无奈地绞着手说。
「那你等下,我去叫个人陪你去看房。」说完,她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,看来她是没兴趣亲自做这租房的小单了。
片刻后,转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。我一看,哑然失笑。那个人看到我,也笑了。
原来是葛帆。他穿着个鼓鼓囊囊的羽绒服,下身还穿着西裤。
「姐,原来是你。」他呵呵呵傻笑着说道。「几号过来的?」
「昨天刚到。你呢?」
「正月初三就回来啦!」他说道。他用的「回来」这个词,我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别扭。
「有这么多生意么?」我也笑了。「过完年你看起来壮了很多嘛!」
「有吗?」他低头四下看了下自己,「哦你说这个。」
接着他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,向我展示,里面不是肥嘟嘟的肉,而是一件略皱的纯黑西装,还有白衬衫,还他妈的打了领带。很难形容他给我带来的观感,如果不能用「土」这个字的话。
「走吧,姐。」他从我面前大踏步地走过,然后拉开移门,走了出去。我跟着他也走了出去,看见他在启动小电驴。
「姐,你坐我后座吧?」他很娴熟地上车,然后摆出一个虚位以待的姿势。
我有点犹豫。他一米八五,我一米七三,都是挺大的个头。他那个小电驴吧,实在是属于标准体型都紧巴巴的空间。
「坐得下吗?」我疑惑着问。
「来试试嘛。」他很热情地招呼。
「好吧。」于是我也跨坐上去,小电驴后座顿时往下一沉,避震差点当场嗝屁。空间嘛确实不大,我只能贴着……哦不对,挤着他的后背。他拿出一个头盔戴上,又丢给我一个头盔。我套上头盔,然后隔着头盔,脑门枕在他的背上。
「去哪边看房?」葛帆问道。
「就西藏北路到平型关路,沿途这一带吧。你干这一行的,你应该知道呀。」
「好。」他应了一声,小电驴呲呲地开起来;他开得不快。不过我想,坐了我俩,他这个小电驴本来也开不快。
「姐,你看合租还是整租啊?你预算多少?」隔着头盔,他闷声闷气地问。
「整租吧,预算……四千?」我有点心虚,「最多……五千?」
……
结果是跑了一整个上午,一无所获。我特么手都冻麻了。后来葛帆让我坐车后座时,把手插他羽绒服兜里,这样有点像主动搂着他的腰,不过确实管用,手就不冷了。
到了中午,我俩把车停到西藏北路地铁站口的麦当劳。他陪了我一早上,屡战屡败,我有点过意不去,执意请他吃个麦当劳。
我俩各执一个板烧鸡腿堡,用或短或长的薯条在桌上摆着,模拟着今天走过看过的几条主干道,和我上班打卡的距离远近。
「姐,你看,中远两湾城那套房子其实还可以的,不远。一个月4500也在你预算范围内,只不过要合租,但是你有独卫……」
我摆摆手:「别别别,我不想和其他女生合租,事儿超多的。」
他又拿出一根薯条,摆在我面前:「那就是谈家桥路那家。50多个平方,一室一厅一卫,就是房子旧了点,七几年的房子……」
我摆摆手也否了。那房子岂止是旧,还臭臭的,看起来闻起来像马厩。
葛帆这个阳光大Boy此刻皱着眉头,五官都拧巴到一起。「那就是柳营路灯具市场附近这户?你不是也觉得不错吗?采光啊,朝向啊,也干净。怎么样?」
怎么样?我特么能觉得怎么样?此刻轮到我五官拧巴了。那户人家从一个月7000的房租,谈到6500,然后死活不肯降了。
问题是,我一个月净收入7500,房租就要支出去6500,我还要不要活了?
「啊……这个……要不下午你陪姐姐再看看?」我脸有点微微红。小葛服务是挺到位,可是我有问题:是人民群众日益高涨的物质文化追求和生产力不匹配的问题。
面对面坐着,中午暖洋洋的阳光洒进来,映在葛帆的脸上。我这会儿有求于人啊,我就盯着他看。这个大男孩的眼眸子属于黑多白少那种类型,看上去就比较真诚。我眼瞅着他胡乱地把剩余的汉堡塞进嘴里,然后又往嘴里灌了一口可乐,接着他抬起眸子看我。得,他五官还挺好看。
「闻姐,」他似乎下定了决心,痛定思痛地说道:「我觉得,你又要整租,又要一个月5000以下,在这个区域,根本谈不下来。」
「欸?你别这么说嘛,我们再努努力……」
「要不,你跟我住吧!」他突然抬起头说道。
「啊???」我方寸大乱。
……
我怎么也没想到,葛帆,他居然是在上海有房的。
按照他的说法,他小时候爸妈离婚后,他妈就带他来了上海闯荡。于是他妈很早就在这附近俞泾港路上的一个小区买了房子。然后呢,他现在也不和他妈住,他妈因为做生意,租住在浦东张江附近。
他春节前回老家,只是去看望他爸的。
「闻姐,你看这样行不行?我把主卧腾出来给你,然后床架子也留给你。我搬到次卧去住。洗手间和客厅是公共的,不过基本你都可以用。因为我回家一般都很晚的,要晚上9点后才回。」
我打量着这套90年代小区二楼的两室一情厅,户型挺方正,屋里嘛收拾得干干净净。简直不像单身男人的住所。
主卧足足有小20个平方,连着个大阳台。阳台栏杆上摆着几盆多肉。窗户外长着一棵粗壮的槐树,即便是冬天,依然枝叶茂密,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,将正午阳光筛成细碎的光斑。虽然大树遮挡了不少采光,但我觉得满眼绿意很有生机。小区环境也还挺安静,平时没什么嘈杂声,住起来挺舒服。
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梅雨季节时槐树的枝叶可能会把雨水扫进阳台吧?不过我想,不妨在雨天搬把藤椅,听着雨滴敲打树叶的声音,看楼下小区里的人慢悠悠地经过,倒也别有一番惬意。
「你……把床垫也留给我吧,我不嫌弃。」我微微脸红,人穷志短,宜家一个床垫也得两三千呢,能省一点是一点儿。而且,我看小葛也干干净净的,没有在床上做过什么奇怪的事吧?
「好。那就一个月三千五,付三押一。你觉得怎么样?」葛帆想了想,开了一个价。
我有点诧异,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眸子看,想看穿他的真实想法:「三千五?这么便宜?你不反悔?」
「当然。下午就可以签合同。」他说。
「为什么?」
「啊?」
「为什么这么便宜?」我问道。
他抓了抓头,然后又用小奶狗一般真挚的眼光看我:「如果我说,你这一单黄了,我下个月就得滚蛋,你信吗?」
我点点头:「我信。」问你只是为了给彼此一个台阶下,我管你胡诌什么理由呢。
他脸上浮起了笑意,像是从水底翻腾起的五彩斑斓泡泡:「那就好。」
我看他笑得灿烂,有点儿不放心。「你该不会是想追我吧?」想起高速路边彼此挡拆的那档子事儿,我脸上又有点燥热。
「不可以吗?」他笑着问。
「我比你大欸。」
「那又怎样?」
「不怎样。不过,追我的人可多。」我脸红心跳,心虚着说道。